世界格局在经历渐变,但不是颠覆性裂变;国际竞争既难弯道超车,也难天翻地覆,更不存在清场式的遥遥领先。中国需要保持开放和多样性,这持续考验政策智慧和经济韧性。
进入21世纪以来,国际格局发生了一些变化,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有两点,分别是:中国经济在全球体系中扮演日益重要的角色,引起了传统西方的不适;数字科技和人工智能的迅速崛起成为大国竞争的热点。这些说法与现实及趋势未必相符,却广为流传。
一是对世界格局的认知,似乎一种不同于二战之后基本格局的大颠覆、大洗盘、大重构正在展开。我并不认同这种改天换地的想象。人们也许以为当下已发生并将持续发生大变局。其实雅尔塔格局大致未变,“一超多强”的格局仍然存在。中国并无意去改变二战以来世界延续的基本格局。大颠覆和新格局并非现实。也许美国作为“一超”的综合实力较之二战结束初期有所削弱,但其体量仍几乎相当于世界第2、3、4经济体(中国、德国和日本)的总和,其人均GDP是欧日的两倍。“多强”则呈现碎片化,中国、印度等新兴大国的重要性上升,而部分老牌大国相对衰落。雅尔塔体系对中国利弊互现,中国未必是许多人所声称的单纯的受益者;国际秩序和治理机制有所削弱甚至碎片化,区域冲突频仍,但大致上“一超多强”的框架未变,期待伟大复兴的中国似乎扮演着该框架建设性参与和维持者的角色,不愿也不应充当这种框架的颠覆者。
二是对世界经济趋势的认知,人们热议世界经济出现了周期性的下行,无论发达或新兴经济体都难以例外,这似乎给了中国经济放缓一种恰当的解释。其实不然,次贷危机、中美贸易冲突以及疫情影响使得国际经济波动性上升,国际经济分工和协调受阻。其中美国经济增长、通胀和就业都处于高位,部分新兴国家间接地从西方所谓的“去风险化”中受益,表现不俗,中国经济则大致稳定,欧洲主要经济体的经济表现和宏观政策都呈分化迹象。次贷危机之后,以及2020年增长停滞(疫情所致)之后的中美经济表现相映成趣。高增长、高通胀和加息周期,以及低增长、低通胀和降息周期,各自炎凉。因此,世界经济大致未现周期性下行特征,中国经济从高速增长期转向高质发展有其错综复杂的内外因;中国的经济周期和宏观政策周期也表现出更多的自身特性。
三是对中国经济增长的认知,一些媒体逐渐炒作所谓中国经济增长和体量是否见顶,中国可能无法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之类。在2019年之前,主流舆论普遍乐观地认为,中国经济总量超越美国是迟早将发生的确定性事件。近年不少人担忧中国经济增长有所放缓,担忧中国经济可持续增长的潜力,担忧“去风险化”和“小院高墙”等遏制因素,也担忧中国区域性和行业性的风险,出现了“中国增长见顶”等种种议论。从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边际贡献看,中国超出1/3的贡献率仍是全球增长引擎;从增速表现看,如果辅以适宜的宏观政策,中国仍具将长期经济增速维持在约5%的潜力;从高质量发展和新质生产力看,增长新动能也在持续释放和接续。因此,“增长见顶论”尚有待观察。中美之间的竞争是多维度和持续性的,经济增长是其中一环,未来的光明取决于现在点亮了多少正确的火种。
四是对美元国际地位的认知,人们似乎厌倦了金融霸权,不少人也在讨论所谓美元的黄昏。美国滥用其金融霸权令人不快,国际金融秩序存在不合理性,并不等同于美元已衰落。在过去的百年,美元一直坚挺,毕竟美分、美角都仍在使用,而不是零钞已贬值到退出舞台。在过去的十年,美元甚至是全球最强势的货币,相对全球几乎所有币种都升值,国际使用也明显活跃。这是因为在很大程度上,美国经济是发达经济体中表现较好的,同时美联储的政策应对也得当,新兴经济体的发展环境有所恶化。美元以其国家信用背书,有作为国际金融基础设施的优势,仍相当强势。当然,强势美元也不能掩盖人们对美元的忧虑,这折射到比特币和黄金上,造成了二者异军突起的表象。考虑到当下美国就业表现和降息延后,美元强势地位仍可能延续。对中国来说,中国央行继续大力度增持黄金储备是必要的,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并非第二大官方黄金储备持有国。中国央行的黄金储备虽有所上升,仍不及英法德意等欧洲重要国家。同时,对人民币国际化也要有理性的路径选择和耐心的等待。
五是对中国政府债务的认知,近期不少外媒炒作中国政府债务,甚至对其评级有所变动,这低估了中国的化债空间和能力。国际经济总有各种危机,一些外围经济体也在近年发生了货币危机或债务危机。和“增长见顶论”相伴生的,还有对中国政府债务的忧虑。我曾长期从事主权债务重组和国库现金管理方面的研究,有两点感慨:一是主要发达经济体的宏观杠杆率大致在200%-250%之间,其中政府债务占约一半,“富国重债”特征明显;二是债务危机似乎总是发生在不断发生过债务危机的“老面孔”国家,即一些增长不佳和宏观不审慎的发展中经济体。中国政府近年来不断强调化债、强调防范中小金融机构风险、强调底线思维,中国中央加地方明债的负担率尚不及美国联邦政府逾130%的债务负担率。次贷危机以来,美联储资产负债表几乎扩表了八倍,但中国央行坚持不搞大水漫灌,也不搞零利率。中国的债务问题和化债努力和西方有显著区别。中国政府债务的化解,取决于中国如何认知该问题并愿意采取何种路径,取决于中国对维持合理经济增速和适度扩张国民资产负债表的意愿。
世界格局在经历渐变,但不是颠覆性裂变;国际竞争既难弯道超车,也难天翻地覆,更不存在清场式的遥遥领先。中国需要保持开放和多样性,这持续考验政策智慧和经济韧性。
(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金融系教授)兰州期货配资